莫子希篇（八）
重复着素描、速写、色彩练习的又一周随着帆船屋下奔腾的九龙江一齐流逝，略有波澜且深感疲惫地结束了。周末到来，这意味着学生们终于能领取他们被统一收缴的智能手机、与帆船屋外面的世界进行交流。
周五晚课十点半的下课令一发出，同学们就如捕食的饿狼般，一窝蜂冲进了教师办公室。
“大家别挤，一个一个来呀……”负责分发手机的甘恬被包围在人堆里，只能无助地呻吟。
“哎呀，你们这些——闪开，都给我闪开！”班桦一边不耐烦地喊着，一边努力用手拨开人堆。或许是她的大嗓门有不少的威慑作用，人群逐渐为她让出了一条通道。甘恬终于呼吸上了新鲜空气，连忙躲到一边，只得任凭这群饿魂夺取他们的赛博食粮。
莫子希紧紧跟在班桦身后，多亏这位开路功臣，她总算是领取到了自己的手机。这是一周之内唯一能够与父母和旧友联系的机会。她着急忙慌地开了机，刚连上网走出办公室，微信就弹出了来自密友董思妍发来的聊天消息。
“希，上周应该没被罚吧？学校这周末让每一科都布置了一套卷子，真是太累人了！不过我刚刚晚自习已经把数学套卷做完啦，现在刚回家呢。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我发的这条消息哈哈……”
莫子希绽放出笑容。不愧是思妍，班里数学最厉害的人就数她了！作为不再进行文理分科的新高考考生，当莫子希得知董思妍竟然也和自己一样，在历史和物理的两个大方向中选择了更偏向于文科方向的前者时，难免惊叫起来。
“不是吧！你的数理化学得这么好，为什么不选物理呢？”高一预选分科后，莫子希张大了嘴巴询问自己的同班同学兼密友董思妍。
“我爸妈说，女孩子学理科的后劲可能不大，所以……”
“你别信呀！别人就算了，你可是次次月考数学物理单科排名年级前十呢——”莫子希扑上身去紧紧握住董思妍的双手，嘟囔着说，“我要是有你这样的理科脑袋，我做梦可都得笑醒了！”
董思妍笑着轻轻送回莫子希的手。“没事的，你想想，我可以用我的数学成绩跟偏文科方向的同学们拉开差距呀。”她捏捏莫子希的肩膀，眯起双眼笑盈盈地说：“如果我能像你这样画得一手好画，又写得一手好文章，那我也得笑醒啦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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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子希刚坐回寝室的小沙发上，就赶紧搓搓手回复董思妍的消息。“我刚拿到手机——我被打得疼死啦！下次再也不敢偷懒了呜呜呜……”她飞快地打着字，“你知道吗？我的颜料被人给偷走了！因为急着上色彩课，我只好又自己去把那些缺的颜色给买上了，花了老多钱呢。”
发出这段之后，莫子希喉头涌上一点悲伤。也不知道思妍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自己发的这条消息呢！高三学生的悲哀之一在此刻被体现得淋漓尽致：对于正常人来说再快速不过的信息通讯，在她们这儿却被铺满了减速带；而这一条条、一杠杠的减速带是由无数的未完成的试卷、无数已用尽的墨管制成的。
幸运的是，也许是在对方也刚好能使用通讯工具的时段，董思妍不一会儿就回复了自己。“这也太过分了！怎么才刚开始就做出这种事？”莫子希隔着屏幕想象着极少生气的董思妍露出气愤表情的模样，不免忍俊不禁。
“你有查过监控吗？——应该是没查到，不然也不会现在还没抓到了。”看吧，她就是这么了解我：有些话都不必说，董思妍就已能明白自己的心意。
“要不然……先留意一下你身边的人？”
莫子希刚想回复，对方的下一条讯息就急急忙忙地传了过来。“不能跟你说了，我妈来收手机了！”很快地，她又补充上最后一句：
“你一定要好好加油，我也会的！我们都很想念你。”
莫子希放下手机，侧过身望向窗外奔流不息的九龙江。夜已经深了，不知为何，此时此刻洒在江波上的月光竟如此刺眼，刺得人好想落泪。
就在心绪即将决堤的前一刹那，同宿舍的唐羽柔毫无预兆地推门而入，身旁还跟着另两个拖着行李箱的未曾见过的女生。莫子希赶紧掩住悲伤、换上礼貌性的笑容，向她们友好地点点头。
“真是好巧，刚刚在电梯里碰见了我们寝室刚来的另外两个人！” 唐羽柔有些兴奋地说。“她们都说她们在找0313，我说我刚好就是这个寝室的……我们0313四个人总算是到齐了！”
莫子希这才第一次细细观察起她未来的三位室友。站在最左边的人是唐羽柔，一个中等个子、黑黑瘦瘦、戴着细框眼镜的女孩。她的齐刘海被用心地卷过，后脑勺上扎着一个低马尾。如果仔细观察，不难发现她的直发似乎是曾被漂染成过别的颜色，但新的黑发已经长出，呈现出了半黑半金的层次。或许她内心是一个十分渴望彰显个性的人吧，莫子希默默想着。站在人群中，唐羽柔的外貌或许很难让人注意到；但她极爱说话、活泼热情，有时候甚至是热情得过了头——因而很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。
在唐羽柔身旁站着的人是一个跟她差不多高、身型丰腴的女生，烫成的大波浪卷的长发披散着垂至胸前。莫子希把目光移向她的第一眼，她就毫不避讳地迎了上来，开始先发制人地上下打量起自己来。不知是否是她们站着、自己坐着的原因，这个女孩居高临下的眼神让莫子希感到不太舒服。
正当她想回敬对方一个不爽的眼神时，女生开口说话了。莫子希注意到她戴着金属牙套。“哎，寻青也真是抠门，都不知道更新一下寝室内的陈设。”女生把她那打量的眼神转移到了寝室的布置上，扫视一圈后接着说，“去年是什么样子，今年还是什么样子。”
其余三人尴尬地互相对视了几眼，最终还是唐羽柔先接话了。“啊哈哈……这是莫子希，我叫唐羽柔，你们呢？”
女生仍旧四处扫视着，并没有把目光放回任何一个人身上。“潘泉。”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。
“你们好……我，我叫梁文佳。以后请多关照了……”站在最右边的女孩说话了。她的个子很小、戴着眼镜、留着齐肩的短发，若不是她接话，莫子希都快忘了寝室内还站着这样一个害羞的女孩。“你们先聊，我先去放我的行李了。”她怯生生地说着，就准备离开去收拾自己的床位了。莫子希朝她友善地笑了笑。
“诶，不是吧——你们都没听说过我？”就在这时，潘泉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大声说道，“寻青这几个家伙没在你们面前提过我的名字？”
这个人似乎很擅长让气氛凝结，莫子希偷笑着想。
只有唐羽柔卖了她的账：“那……你是复读生吗？”潘泉总算是撇了她一眼，不耐烦地回应道：“是呀——我去年可是全巴城联考第十一名呢！”
听罢，莫子希半带好奇、半带刻意地问道：“那你怎么又回来了？你没去参加校考吗？”
潘泉唰地一下红了脸，眼中一瞬间的慌张很快又被她那不可一世的神色给掩盖了。“你以为那些校考是那么好通过的？要不是因为那该死的文化高考分本科线，我早就已经在985大学里躺着了！”她好像自知过头了，于是只好马上找补道：“怎么已经这么晚了？我先去洗漱了。”说着便快步逃进了淋浴间。
说来好笑，但也残酷：美术生就是这样。外界许多人都误认为，文化成绩即使再差，只要学了美术、走了艺考，就能通过这条“捷径”从而考上大学。其实不然：艺考分数和高考分数对于美术生而言就像是一把秤两端的两个天平，只有二者同时发力、达到平衡，才能进入好大学或是美术学院；若是只像潘泉这样独高一头，实则是毫无作用的，更别谈是什么“捷径”了。
“学美术是能让人考上大学，但若是想要考上‘好’大学，那可就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秤上的两个砝码够不够格了。”睡前，莫子希躺在床上默默地想着，为自己小小的哲思鼓掌。
然而快两个小时过去，莫子希的耳边仍然在“鼓掌”——下铺潘泉时响时无的呼噜声扰得她不得安宁！她只好无奈地捂上耳朵，并且不得不痛苦地领悟到：未来的日子可有得受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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